垏于育玉鱼御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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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岸狂想

*灵感来自伊藤润二漫画《红岸》

 

 

【一篇老旧的日记】

 

在十四岁的时候,我很喜欢看漫天飞舞的海鸥,击碎礁石的浪花,以及没有尽头的海平面。

 

那时候我热爱这样湿咸的海风。

 

它们带来独特的,属于海里的鱼、海草,以及贝壳呼吸或者腐烂的气味。在金黄一片的反射着太阳光的海浪里,我看到命运般的波纹,它们好像含笑拥抱我们的圣母一样款款而来。

 

有船会像海面上摇晃浮动的树叶一样慢慢靠岸,然后会有游人和渔夫的声音。

 

他们窸窸窣窣的说话,在一些沙滩和海浪的交界处爆发剧烈的大笑。

 

金钱的交易在谈笑之间进行,他们背对着汹涌的或者温顺的海洋,以及快要被夜幕吞没的,浮躁又吵闹的海燕。

 

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很想告诉十四岁的我自己。

 

不要靠近岸边。

 

至少不要在这个暮色临近,海洋将会吞没落日的时候走到这片不幸的沙滩上来。

 

有海鸥始终不愿离去就是悲剧的开始。

 

我坐在一块暗红色的礁石上,看着无情的海浪托举出一具属于少年人的躯体。

 

远远看去,她浮肿的躯体就像一个素白的,肿胀的节日气球,寂寞又诡异地躺在一片无人问津的海岸。

 

模糊了五官的脸庞和姿势奇异的身体让你很难分辨出这是人还是动物,可她柔软的黑发仍旧在临近岸边的浅水里慢慢盛开出一朵墨色的花,像一朵还有生命的海葵一样伸缩自如。

 

她带着来自海洋中那股野蛮又冷漠的动物的气味,在一个本该属于回家,晚餐,和众人团聚的时刻重新回到离她而去的人间。

 

我看到有蠕动的小螃蟹从她留着脓水的皮肤上 滚落,被海鱼吻去眼珠的黑色眼眶里还有随着海水浮动而飘摇的白色组织,而指尖和双足却成了坑坑洼洼的白骨。

 

我默默站在这具尸体旁边,怀揣着我未知又肤浅的恐惧仔细地观察她死时最后的神态。

 

无关生命的死物成了夏蝉脱壳后的空壳,让我知道她异常折向一边的脖颈已经腐烂到了骨头。

 

可虽然没有了下颌,但这具优雅又残破的躯体仍旧用她黝黑的眼眶望向那片仅剩微光的海的尽头。

 

可能在黑暗降落的最后一瞬间,我看到她面部快要剥离的骨头闪现出最后一点光泽。

 

只是一道浅浅的,在粼粼水光下遇到了巧合才闪现的诡异的光,让我如堕地狱一般看到了一个人的笑容。

 

平静如玛利亚垂头望向耶稣一般的笑容,她带着落寞又欣慰的神情眺望吞没她杀死她的海。

 

诡异又圣洁的幻想让我在一瞬间发觉到了夜幕降临的事实,黑暗中浮肿的素白尸体此时此刻模糊了所有恶心又真实的细节,只给我留下了一个空洞的意识。

 

这是一具尸体。

 

我终于开始尖叫。

 

十四岁的我尖叫着跑在这一片海岸,像一只在暴风雨里逃命的海鸥,扑闪着翅膀冲向云层里仅剩的微光。

 

但我只是在这一片海岸上奔跑着。

 

 

 

【一个古怪的老人】

 

我在海滩上看到了一个古怪的老人。

 

她带着头巾墨镜和口罩,把她布满褶皱的脸包裹地严严实实。

 

一连三天,我都看到她坐在一块暗红色的礁石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这片看不到尽头的海。

 

她苍白又干涩的皮肤像礁石上干涸皲裂的藻类,好像下一秒就会因为烈日的炙烤窸窸窣窣地剥落下来。她不太说话,也不会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回头或者咒骂。

 

她像一座早早铸就的铜像,固执又寂寞地维持着冰冷的身躯望向天海交接处的一小片阳光。很多人都觉得她看起来像是海妖,水鬼,或者疯了的神婆,因为在这片海滨地区,只有这些人为臆造的妖魔鬼怪才会这么痴迷又疯狂的眷恋属于海洋的残酷和深邃。

 

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只是会在每一个离开海滩的傍晚看向那块红色的礁石。

 

那个时候这个顽固的身影还一直立在海浪中露出小半的红色礁石上。

 

有的时候我有一种不负责任的猜想,我觉得这个古怪的老人是在等海浪自己把她吞没,但很快,我又为自己这样过分理想化以至于对生命产生亵渎的想法感到愧疚。毕竟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如此现实,没有人会因为这样可笑苍白的理由日复一日寻求死亡。

 

这是艺术家才会有的癔症,尤其在贫困潦倒或者籍籍无名的落魄者中最为常见。而这个古怪的老人,也许只是在怀缅年轻时出海打渔的年轻岁月。毕竟这片海滩,一直都是附近人赖以生存的生计来源。

 

于是我在离开之前最后看了她一眼。

 

那时候的触动我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

 

一个在我眼里瘦弱到几乎就像一把枯骨的老人,彻底在海浪声中被水雾和独属于落日的阳光包裹着,她像渡上了金粉的圣母像的背影,用她稍稍佝偻的身体无限倾斜向这片诡谲深邃的的海。

 

不过她还是孤独坐在一块红色的礁石上,海浪触不到她的衣袖。

 

只有一些海鸥聒噪地围绕着她所坐的红色礁石罢了。

 

 

【一具落水者的尸体】

 

如果我说,我在这短暂又可笑的一生里做过一件让我后悔终生的事情,那就是在一个该死的傍晚来到这片可怖又迷人的海滩。

 

当阳光快要湮灭在遥远的天际时,翻涌而来的海浪带着咸腥腐烂的臭味,混合着将临未临的黑暗一点一点侵蚀着残有余温的海滩。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柔软的沙地上,脚趾之间大颗的沙粒互相摩挲着,让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走入泛着白沫的海浪里。

 

在某一个命运般的瞬间,我看到一块浮肿的东西被海浪拖上了沙滩,我看到那些破碎的褶皱里又一张看不清五官的脸,以及被鱼吃掉眼珠后遗留下来的,漆黑深邃的眼眶。

 

腐烂掉落的下颌上残留下了几棵牙齿,皮肉疏松的身体因为腐烂胀大居然撑平了些许褶皱,让她的身体像一个夏日祭典中升起的白气球一样饱满充盈。

 

我看到残余的阳光落在她苍老腐烂的皮肤上,不知为何,微微侧脸的阴影里,我看到了她那一只残存的眼睛。

 

变白的瞳仁直直望向那片吞没她杀死她的海洋,黑白参杂的发丝随着咸湿的海风轻轻飘落在她的唇角,又被海水捕捉,像几只扭捏蠕动的小虫,稀疏地舞动在她身下的海水里。

 

在渐渐熄灭的阳光里,我看到她幸福的面容,这是一场安静的命中注定般的死亡,就像温柔神圣的圣母玛利亚悲悯地眺望着耶稣离开方向。一重一重暗下来的阴影从天的那边一直漫步到我面前的尸体,直到夜晚彻底降临的时候我才觉得我的眼睛注视到了我无法理解的海洋和天空。

 

从夜色中酝酿而出的绝望和希望让我尖叫起来。我嚎哭着手脚并用地奔跑起来。

 

变调的呼号在呜咽的海风里压缩拉长,我发了疯一样跑在这个冰冷黑暗的海滩。

 

我跑啊,跑啊,但我始终都踩在这片有无数人死亡又吸引了无数人前来的海滩。

 

最后我瘫倒在地上。

 

围绕在我身边的海鸥大叫起来。

 

在这些嘈杂的不属于人类的嚎叫中,我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一块红色的礁石】

 

在另外一个黄昏降临的时候,我坐在了这一块红色的礁石上面。

 

我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缩小成一个小黑点的海鸥拖着沉重的翅膀往岸上飞来。

 

我觉得我像是一座雕像,一座被太阳镀上光辉,一辈子注定眺望海洋的雕像。我看到那些从远处一层一层堆叠而来的海浪,它们伴随着咸腥的海风扑打在我身下的红色礁石上。

 

我的脸上有飞溅而来的水雾,我的头顶有炽热的阳光。

 

我带着一种虚妄诡谲的微笑望着一片命中注定吞噬我海洋,这让我成为别人眼中的海妖,水鬼,以及疯了的女巫。

 

自从在那个黄昏看到了海滩上的尸体,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笑声,它们像摩擦着海平面的海风一样几近哭嚎,然后又被带到遥远的天海相接处。

 

我觉得我会在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被海浪拖入海洋。我会感觉到冷水灌入口鼻,喉管,以及肺和胃的痛苦。我会躺在黑色和金色交融的未来,隔着一层逐渐变冷的海水和升腾的泡沫看向天空。

 

我会在某一个命运般的傍晚被推向海滩。

 

那里将有另外一个人发出尖叫。

 

然后他们也将重蹈覆辙。

 

我在夜幕降临中大笑起来。

 

来自夜色的黑暗和海浪亲吻着我的脚背,我看到我梦寐以求东西正在海浪里歌唱,她们在向我招手,所有的雕像们,玛利亚们,还有她们生下的耶稣。

 

海浪正在向这块小小的礁石奔腾而来。

 

 

 

 

【一个小女孩】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片海滩。

 

我看到了海鸥,一块红色的礁石,还有…

 

还有,一个像夏日祭典里一样从海里升起的白气球。

 

那是…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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